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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心芽

正文 心芽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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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心芽

    作者:决明

    男主角:梅舒迟

    女主角:梅媻姗

    内容简介:

    她承认,她是个失职的下属

    才会抵抗不住鸡腿的诱惑,把主子的补品吃光光

    又老是在执勤时打瞌睡,害主子还得脱下长衫给她当被盖

    不过话又说回来,哪有人像他这样当主子的

    从小到大,她生病了,他守在床边喂她吃药

    她觉得无聊,他陪着她赏菊说笑

    她犯了错,更是他处处回护,使她免于受到责罚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那件事”不曾发生

    让属于他们的甜蜜无忧持续到永远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任由主仆之分横亘在两人之间

    她只能把他当成主子在心头供着、尊敬着

    而他,也只能强忍着心碎,看着她嫁予别人

    正文

    第一章

    迷路了。

    东张西望的小圆脸没什么慌张失措的情绪,又亮又活的灿眸好奇地瞧著陌生得紧的地方,方才小脑袋里闪过那三个字的恐惧完全比不上现在摸索好玩的心情。

    该去找爹爹的。两岁半的粉娃娃心里这般想道,可是脚下的小小步伐却拉开了与爹爹更远的距离,毫无迟疑地往后山跑去。

    鼻翼前飘拂来的香气让她逸出软软甜甜的童稚笑声,不自觉像只寻香贪蜜的小粉蝶朝香味传来的方向蹦跳跑去。

    “香”娃儿步履摇摇晃晃,令人替她捏了把冷汗,然而,不稳归不稳,上台阶、过矮草丛可都难不倒娃儿探险的决心,一声声稚嫩的“嘿唷”打气,辅助粉娃娃半攀半爬地跨上最后一阶石梯。

    “将梅氏家训抄个一万次再说”

    中气十足的怒咆声猛然炸开,惊动了梢间吟唱的雀儿们,也吓到了正弯著腰,拍去膝上草屑的小粉娃,害她差点又骨碌碌滚回最下头那层台阶。微噘的小嘴嘀咕著童语,也不是很理解那句天外飞来的如雷叫骂,索性不去理会了,只是别再来吓她一回就好。

    再向前头跑了数十步,惊喜的笑靥在小巧红润的童颜上放肆绽开,短臂一举,小身躯欢呼地冲向眼前白晃晃一片的惊人花海。

    “花花”粉娃咯咯直笑,嚷著甫学会的字眼,扑进花丛翻滚嬉戏,让自己沾了一身的香气及泥脏。

    娇弱的花身自是承受不住小丫头的身躯重量,一时之间离枝散叶,雪般洁白的花办因她的破坏而片片剥落,更因风扬而翻飞成一场吹雪似的花雨。

    “香香”好喜欢她身上这种香味儿,打出生至今,短短两年余的人生里,她可没嗅过比这花儿更好闻的芬芳。

    才想再染指左手边的花丛,被衣裳包得扎实的圆圆身躯还没来得及滚动一圈,衣领却教人先给高高提起,阻止了她大军压境似地再造杀孽。粉娃娃没有挣扎地被揪近那扣拧住她衣领的人,眼帘映入了一张脸色略带菜黄的男性容颜。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大男孩,虽然容貌生得极好,但瘦到不见半丝丰腴的削高抹杀了更俊逸的可能,也因为这般骨瘦如柴,让他那双黑眸显得特别突出,像两潭深池般映照出小粉娃此刻不见任何惊吓惧怕的脸蛋。

    她笑著将短短藕臂攀在那浑身骨感的躯体上,半点也不怕生,咿咿呀呀地指著满园的花,想将她的喜悦分给他。

    做了坏事也不懂得害怕,这就是初生之犊不畏虎的蛮勇,也或许是那男孩笑得毫无危险,才让她好生安心。

    “哪里来的小娃娃”大男孩开口,正处于孩童转大人的变声嗓音听来有些刺耳。

    她偏著小脑袋,有些怀疑这么难听的声音是出自那漂亮异常的唇,五指好奇地碰碰他的双唇,而这动作让大男孩觉得好玩。

    “你打哪过来的”他问,蠕动的唇牵动著因过度好奇而微微拉扯著他的小手指。“小娃儿”

    粉娃娃眨眨圆眼,小指胡乱指著他的脸。

    “我是问你从哪来的”他一字字放慢了说。

    她又指了指天,看来是胡乱比画。

    “天仙下凡”他笑,眼眸半弯,“那也太早了些,你该再等个十年才下来。”连话都不太听得懂的小娃儿怎能下凡来度化众生“这样问吧,你爹娘在哪里”娃儿头一句学会的字眼不脱爹爹或娘娘,这种问法得到答案的机会比较大。

    粉娃娃继续挥动著小食指,遥指著不远处的房舍,算是应了他的问。

    “原来是从那儿来的呀。”那里,正是梅庄这些年重新扩建的主屋。

    梅庄是近一、两年来靠植花发迹的商贾,目前担当起整个梅庄忙碌事务的人便是梅庄大公子,不及弱冠的梅大公子梅舒城,靠著祖父辈为奴植花的经验累积才换来今天成就,原先寒酸的小屋舍全数拆除,耸起了气派而不庸俗的门面。

    她从那里过来,代表著她是梅庄人

    他还没开口再问,忙碌的小指又赶忙指著脚下泥地的花,将他的注意力全移回被她摧残的花丛。

    大男孩这才发觉到满地的惨烈,这花圃像是闯进了什么食花狂兽,将园圃给践踏殆尽。

    “我的花”惋惜。

    “香。”她的表情是献宝,而非认错。

    “这是菊,自然极香。”他放下了她的身子,虽然娃儿不重,但吊在他细瘦的单臂上还是相当吃力,甫蹬在地的小金莲才刚站稳,又想冲入其余完好无缺的菊丛中为恶,大男孩快一步环著她的腰,温柔而坚定地制止:“不行再过去了,踩死了菊可就闻不到香。”

    也不知她听懂几分,至少粉娃没再前行,只是用著眸儿瞅他。

    大男孩检视著那几丛被压坏的菊,有些残枝除去了还不碍事,有些却是整株种苗都给压成草泥,回天乏术。他没任何责怪,简单收拾数十朵尚保持完整的菊花花朵,招来小粉娃,让她合拢双手,一朵朵地搁在她的掌心。

    小粉娃很是欣喜,一张小嘴在他放下一朵花时发出一声惊呼,两朵花时两声惊呼,三朵花时

    “以后,你若想闻花香,就来找我,别再滚进花丛里玩耍,这样,花会很疼的。”最后一朵白菊,他轻簪在她发上,叮咛道。

    “疼”圆眼眨巴眨巴的,天真无知。

    “是疼。”

    她听懂了,学著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将白菊放回他的手上,大男孩眼露不解,却见空出来的白嫩小手轻轻抚摸被她压坏的菊丛,嘴里替它们吹呼著疼,一如以往她跌跤时父亲总会安慰的话一般。

    大男孩看著她稚气而真诚的反应,越觉得这娃儿投缘可爱。

    粉娃娃呼完了疼,讨赏似地重新拢起双掌,明示著要他再将白菊搁回她手上,瞧见自己指掌间沾有脏泥,她忙不迭在裤管上用力擦拭,直到觉得乾净了才合起手,祈求等待的小脸蛋让人很难拒绝。

    大男孩柔笑,顺了她的心意。

    这个像根竹竿的大哥哥是好人呢,真好、真好。小小的心灵这般想著。

    她将鼻头整个埋进掌间深嗅。“香香。”

    “这菊可以冲茶噢,想不想喝看看”

    她不懂,只是傻愣愣望著他,大男孩以手为杯状,作势一饮,与她比手画脚了起来。

    粉娃娃瞧瞧手上的白菊,又瞧瞧他吃东西的动作,直觉地,学著他的举止,将一朵白菊放入嘴中。

    “不是这样”大男孩连忙从她口中挖出涩苦的花朵,顾不得沾了满指的唾液。“没人生吞菊花,这味道,你肯定会怕。”

    果然,小粉娃的脸蛋因口中嚼碎了菊花所泛出的涩味儿而扭皱成一团,这味,明明和她身上沾染的香是由同一处发出,可是吃起来没有香甜,只剩呛人的草根味。

    小掌不住地在吐出双唇的丁香小舌前揭呀扬,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除去蔓延在嘴里的怪味,原来放在掌心的白菊花散了一地,鹅蛋脸上那两道初萌的嫩柳眉都快蹙成一道了,甚至瞳眸中也开始蓄积泪意。

    “来。”怕小粉娃一哭便是惊天动地,他可不曾应付过这种情况,只得伸出援手替她解决嘴里那又苦又涩的味道。

    小粉娃也算坚强,吸吸鼻,跟上他的脚步。

    大男孩领著她到一旁树荫下,那儿早铺了一块大素帛,上头搁了不少书册、茶壶、零嘴及一锅在小炭盆上滚烧的鸡汤。

    招呼她坐下,大男孩斟了杯菊井让她漱口,藉以冲淡生菊花的涩味。

    她小啜一口,两岁半的娃儿自是无法细细品尝手中那杯菊花与龙井茶冲制而成的香茗,咕噜噜灌了几口后,就因那杯茶不甜也不咸,没有任何吸引得了小娃娃的味儿而将茶杯递回给他,不喝了。

    倒是炭盆上的鸡汤,香得令她垂涎三尺,尤其是里头还有好几只肥肥嫩嫩的鸡腿看起来好好吃噢。

    那锅鸡腿,是大男孩那爱弟成痴的大哥用来强迫他进补,为的就是要将他骨感的身躯给养出几两肉来,日日补、月月补,补到他现在看到鸡腿就反胃,但又不好拒绝大哥的好意,此时瞧见小粉娃光彩迸射的容颜,他灵机一动,找到一石二鸟的好方法。

    “来,给你一只鸡腿。”大男孩看见她抬起衣袖,不住地擦拭唇边抑制不住的津液,笑著拿起鸡腿给她。“小心烫。”

    粉娃娃不知道什么叫客气,高高兴兴地接过滴淌著汤汁的肥鸡腿,凑上小嘴吮乾每一滴的鲜美汁液。大男孩舀了碗汤搁在她面前,自己也盛了碗喝,一大一小的孩子就在秋季甫临的午后,鲜少对话却又像对熟识老友般对坐喝汤,自成一幅有趣的画面。

    直到第二根鸡骨头抛出,粉娃娃打了好些个响嗝,被撑得圆滚滚的肚子在绣襦下已经遮掩不住。

    揉揉眼,玩了一整个下午所耗去的精力,让粉娃娃昏昏欲睡,再揉揉眼,她的身子已然倾倒在素帛上,拿成叠的书册当枕头,轻轻憨呼,不一会儿竟就坠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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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睁眼,景色依旧,只是转为硘乳俚南p粢丫挥邪敕帜杖说娜绕皇1〕鹊呐仓蟮赝蛭铮鞘且菇燎暗那榫啊br >

    大树的树影拖得好长好长,遮蔽了菊圃一隅,花丛间伫立著一道背对她的身影,那人,身形依旧不丰腴,但越发高姚秀逸,褪去了男孩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洗链而沉稳的当家气势。此刻,他微弯的身躯正贴近著一朵大白菊,像情人呢喃私语般,偶尔侧过身,雕刻似的侧颜俯向菊朵,怎么看都犹如一幅精心描绘的画中司菊之仙。

    由混沌中渐渐恢复神智,景色依旧,而她所在之处,却是梦境后十多年的现在。

    又梦到头一回在此地遇见那大男孩的情境。那年,也是满园菊意,里头有著小粉娃及大好人哥哥。

    大好人的称谓仍在,她却不能再叫他大哥哥,只能恭敬地唤他“三当家”。

    梅庄三当家,梅舒迟,主子。

    以前年纪小,以为主子是甜糕还是咸粥什么的,自然兴不起任何惶恐尊敬,只当他是一个陪著她放纸鸢、打秋千的好哥哥,年岁越大,懂的事越多,竟也相对地抹杀了她始终搁放在心头那段最无忧的甜蜜记忆。

    主子,是用来尊敬的,爹爹不只一回同她这么训诫。

    她随著卖身予梅庄当长工的爹入梅庄糊口饭吃,迄今已十多载,她由一个粉娃娃变成了荳蔻少女,而他,从大男孩变成了男人,时间不会为任何人驻留,冉冉流逝的,除了回忆,或许还有更多来不及萌生的情愫

    “媻姗,醒了”

    几乎在梅媻姗坐直身同时,菊圃间的梅舒迟亦回首说道,带著她梦境中不曾变过的温和浅笑。

    揪紧那件覆在她身上的男性长衫,上头有著属于他的菊香,他总是不顾自己一身单薄,将长衫脱下给她当被衾,任自己在秋风中忙碌,也不怕受风寒。

    天底下哪有主子只担心自家奴仆的健康而忽略了自己

    “三当家,我又”又在上工时打盹了这对一个本该亦步亦趋随著主子上山下海的护师而言,简直是不可轻饶的重罪,单凭这点,她早有千万次的机会被人给赶出梅庄。

    可是,梅舒迟从不多加责备,甚至将她的偷懒视为理所当然,每日时辰一到,他便往这处最偏远的菊圃走来,身负守护重任的梅媻姗势必要跟著他一同前行,然后,梅舒迟会撤了其余的管事或小厮,独留下她啃鸡腿。

    没错,啃鸡腿。

    梅舒迟好像仍将她视为那个贪嘴的粉娃娃,总是将那锅梅大当家吩咐厨子炖煮的补身鸡汤全塞给她,结果他没养得多壮,全胖到她身上来了,要不是她从七岁起便因兴趣开始跟著梅庄护师们学习拳脚功夫,将鸡腿补来的肉全给练成均匀肌理,恐怕现在早成了小胖妞一个。

    偏偏最教梅媻姗捶心的是她抵挡不住嫩鸡腿的诱惑,也抵挡不住啃完鸡腿后汹涌袭来的睡意召唤,更抵挡不住梅舒迟轻柔哄她多吃点的声音

    反正,她是个很没抵挡力的女人。

    “不碍事,陪著我植菊本来就属无趣,不怪你。”梅舒迟离开菊花圃,仍染著一身清香,取过搁在一旁水盆里的湿帛拭手。“睡得好吗”

    梅媻姗没回答他关怀的问句,因为那已超乎一个主子对下属的范畴,她所能做的,只是将那件长衫递还给他。

    “三当家,你的长衫。”一句疏远,让两人生分。

    她不是贴身丫鬟,替他更衣披衫这事并非她本分,她不逾矩多事,仅是双手捧上衣衫。

    梅舒迟接过,缓缓套回长衫,而她,习惯成自然地退到他身后,如同一般护师该有的防卫动作。一抹无奈快速闪过梅舒迟脸上,但隐藏得极好,除他之外,没有第二人看出分毫。

    似乎没了赏菊的心思,梅舒迟说道:“外头风大,进屋去吧”

    身为主子的他并不需要向她报备接下来的行程,但他从不仗恃著身分差别而让自己难以亲近,反而像在寻求她的同意般多此一问。

    “是。”梅媻姗将他的话视为命令,自是遵守,绝无二话。

    他与她,同冠梅姓,这姓氏对两人而言都非属本家姓,梅舒迟的梅姓是他们爷爷辈的卖身予梅姓大户为奴,因而任由主子赐姓,她呢她的梅姓也是因为她爹卖身到梅庄为长工才冠上的姓氏,同样姓梅,他已由奴为主,她却才成为他家的奴仆,风水轮流转,何时何日才轮得到她跳出囹圄,拥有与他平起乎坐的地位怕是难上加难吧。

    “媻姗”他欲言又止。

    “主子有何吩咐”她抱拳。

    “没什么。”最后仍是摇头。

    近来,梅舒迟时常像这样,唤了她的名,却又没两句下文,搞得她一头雾水。她本来就属于粗线条类型的丫头,加上练武练得勤,总会换来某些碎嘴的人一、两句“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讪笑,当然没什么玲珑心思挖掘出梅舒迟的不对劲。

    两人一如以往,沉默无语地走回府邸,表面上与一般主仆差不多,但他们两人经过之处总会引来梅庄其他人的注目,一方面是因为梅舒迟不摆架子,广受梅庄奴仆爱戴,所以见到他来,梅庄人无论再忙也会停下手边工作,朝他问声“主子好”;另一方面,梅庄人也皆怀抱著雾里看花的心态在观察梅舒迟与梅媻姗这对“青梅竹马”的主仆关系。

    论青梅竹马,梅媻姗打小就爱跟著梅舒迟身后打转,大哥哥长、大哥哥短的,只要有梅舒迟在的地方,就能找著梅媻姗的踪影,梅舒迟也疼她疼得紧,兴许是梅家没有女娃儿,他的心态是可以理解的,曾有一度,还让其他奴仆在私底下议论,说著梅媻姗她爹梅盛这回的算盘拨得好,女儿若能嫁予梅三当家,将来的富裕日子自是不用多说,气得耿直的梅盛严令禁止女儿再纠缠三当家,省得落人话柄,说他们贪图富贵

    论主仆,明眼人都瞧得出两人之间弥漫著比主仆更暧昧的气氛,你不说我不说,就当大伙都不知道吗装傻

    梅媻姗讨厌那种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眼光,像要生吞活剥人似的,她可做不来梅舒迟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只能加快脚步想回到屋内,这埋头一走,竟走到了主子前头而不自觉,形成了下属走前头,主子尾随的怪画面。

    “媻姗。”梅舒迟唤了声,前头的她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做不理,他知道越是在人多的地方,她会越发疏远两人的关系,于是再唤:“媻姗,过头了。”

    他指著那处早该转弯才能通往他院落的走廊,梅媻姗错过了拐弯,再走下去便是往西圃牡丹园,那里现在可瞧不见半朵牡丹。

    她怔然,涨红著脸走了回来,懊恼著自己的失常落入梅舒迟的眼,不,该说是不喜欢被“主子”看到她愚笨的一面,那会在“主子”心中留下坏印象。

    “别慌,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突然这么说,然后迈步先行,留下她因那句话而微瞠著眼,下一刻,她追上了梅舒迟的步伐。

    “我才没有担心什么”她说得好小声,是反驳却更像是嘀咕,同时压低著脑袋,视线全落在长廊地板上的砖瓦。

    “三当家。”

    梅舒迟甫踏入自个儿院落的石拱门,马上有三、四名的管事团团围上,连让他坐下来喝口茶的时间也不给。

    “三当家,去年酿的五十坛菊花酒已经全数点清,另加三斤风乾菊团、两斤嫩菊正差人处理著,您要不要瞧瞧”

    “是街东客栈向咱们订的那批吗”梅舒迟问。

    “是,一部分都照您的交代,搁在主厅。”

    “好。”

    进入主厅,整间屋内全是菊的香味,一名管事开了菊花酒的坛封,霎时醉人酒香漫开,管事斟了一小杯菊花酒给梅舒迟,他浅尝,满意地点头。

    “菊花酒酿得极好,梅喜,重阳之前三日,派人送到街东客栈,若迟了,赔钱事小,失信事大。”放下酒杯,梅舒迟继续检视著此次采收的两斤嫩菊。

    “是。”梅喜的事告一段落了,退到一旁,换人再上。

    梅乐接著禀报:“李家员外托奴仆来问,他想搭座金浮屠可不知选择哪种菊适合”

    金浮屠是指富有人家大量购进鲜菊,缚结成塔楼,以示豪气。

    菊能入药,亦能煮茶或佐料,然而此番附加功效全然不及菊之清傲风骨、雅尚志节。文人爱菊,因其“抱香而死”,菊花凋萎并不似其余花类,蒂落枝残,相反的,菊蒂与茎干仍旧不离,花凋而香气仍存;文人爱菊,更因其绽于百花渐凋之际,孤芳于秋色中,独傲凌霜、坚守大节。富人也爱菊,因为牡丹太过贵气,容易让人有奢华的坏印象,荷莲又太过雅素,衬不出富贵人家想端的架子,菊花则因胜两者一筹,赢得君子花的美名,既不俗又不过艳。

    但菊之清雅,流于世俗金银戏弄,岂不令人欷吁

    “一丈黄最合适,李家员外无非是想藉菊楼的搭建来大肆炫耀,一丈黄的色泽鲜黄似金,足够撑他李家门面。”

    “那我就差人如此回了。”拨拨算盘,用一丈黄搭起的金浮屠,少说也要上千朵的鲜菊,这笔进帐很可观噢。

    “梅乐,记得只需回一丈黄,其余的话就甭提。”那番似贬似损的话语若让李员外知晓,今天卖菊的进帐恐怕就会少上一大笔。

    “三当家,我知道啥话能讲,啥话只能在私底下毁谤。”梅乐咧嘴一笑。

    “聪明。”多亏了这几个伶俐的帮手,他处理事情才能如此得心应手。

    梅乐退,换梅康上场,梅媻姗眼见一名名管事轮番上阵,虽然梅舒迟游刃有余地妥善处理每位管事呈上来的公务,可是

    准备操死人也不是这种操法呀

    没人会先恭敬地请主子上座,再替他捶捶腿,倒杯参茶润润喉吗就算今天要杀只鸡也得先喂饱了它才好下手,而梅舒迟比只鸡还不如

    她想开口替梅舒迟挣些主子尊严,可是那群男人现在谈论的话题,她没一句听得懂,即使跟在梅舒迟身旁十数年,那些商业经她还是雾煞煞的,根本没有插嘴余地。

    她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种他不再是她以前认识的梅舒迟的感觉。

    这让她觉得莫名失落。

    她不知道这股失落称为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被摒除在他之外,在此时此刻,她觉得她与他的主仆之分更是明确,她只能像个无所事事的护师,守在他身旁,然后看著当家主事的他越来越陌生。

    好像她还待在以前的回忆中,而他已长大;她还沉溺在梦境中的儿时欢乐,而他却已经从梦境中走了出来。

    独留那一个粉娃娃在梦中寻著他,大声呼唤著他的名字

    第二章

    “小迟哥”

    噙著哭音,可怜兮兮的粉娃娃被罚端顶著小水盆,跪在梅氏众祖宗牌位前已经两个时辰。

    “怎么了”大男孩已经跨过了让人唤“小”的年岁,但仍没制止粉娃娃如此称呼。

    今天用完早膳后却不见小粉娃跟前跟后地腻著他,这让他心下困惑,绕了府邸一圈,这才知道小粉娃被叫进主屋狠狠骂了一顿,现在被关到梅氏宗祠去思过反省,他没迟疑,脚下一旋便往宗祠走来,一踏进门,就瞧见她哭得凄惨。

    “还不是犯了错被大当家罚。”一旁粉娃的爹又是气又是无奈。

    “犯了什么错非要叫个六岁娃儿跪在宗祠里”大男孩蹙眉。

    “这小野娃摘掉了大当家园子里一朵牡丹呀”即使是两个时辰前的事,粉娃她爹说起来仍觉气结。

    大男孩轻“呀”了声,没接话,倒是粉娃她爹又斥责起粉娃。

    “牡丹耶一朵叫价千两的祖奶奶呀那花价是我梅盛卖身钱的百倍,您说,我们怎么赔顶水盆跪满五个时辰,再抄梅氏家训五十次,大当家这顿责罚已经算通融了。”小丫头犯了梅庄禁忌,活该挨骂罚跪,但是他这个做爹的又好生心疼,只好陪著女儿一块在宗祠里受罚。

    相较于其他奴仆碰坏了牡丹就得拖到土里去种,梅大当家的确已经对粉娃娃相当宽贷。只不过,大男孩仍是觉得六岁娃儿不懂人情世故,有错就好好同她说,这等责罚不见得会让小粉娃心生警惕,若真会,两个时辰也足够了。

    “罚也罚过了,就这么著吧。”他动手接过粉娃顶在头上的水盆,换来粉娃她爹的激烈反对。

    “三当家,您别这么做大当家没开口准她起来呀,万一大当家恼火起来,娃儿还不是得重新再跪一回况且有错本来就要罚,不然以后她犯下更大的错可如何是好”

    粉娃没得到爹爹的应允,不敢起身,小小年纪就会看人脸色。

    “没关系,大哥那边由我来说。”大男孩扶起粉娃娃,顺势半蹲著身,拍拂她膝上的灰尘。“再说,娃儿连自个儿的名字都写不全,哪有办法抄梅氏家训抄五十回,大哥气胡涂了。”

    粉娃她爹无奈地说道:“三当家,娃儿不是这么宠的。”虽然那五十遍的家训势必由他这个做爹的代笔,但他这个爹宠娃儿是天经地义,可大男孩的身分于理不合。

    大男孩对于粉娃她爹的话只是笑笑而不应,继续朝粉娃娃说道:“不是同你说过了,府里的花都不能摘,怎么又不听话了”

    在数年前小粉娃闯进菊圃,滚坏了一园白菊之后,他就不只一回耐心教导,明明粉娃也听进去了,这些日子也没见她再使坏,怎么这回又犯了他大哥的禁忌

    “花开得好漂亮,要给你看。”粉娃也清楚自己犯下的错,只是那时瞧见园里的红牡丹又大又娇,她没法子将整盆的花搬给他瞧,又急著想同他分享眼前的春景,一时不察才攀下牡丹,哪知

    喔,追根究柢起来,大男孩也算祸首。

    “下回赏花找我一块去,别再摘下来,否则小迟哥也保不了你,明白吗”大男孩温柔叮嘱。

    粉娃连忙点头,才要咧笑,但瞧见爹的脸色,又低下脑袋,隐藏欣喜。

    “你这小野娃,要不是三当家处处替你张罗,可有你好受的”粉娃她爹很清楚教养孩子就是要有人扮黑脸、有人扮白脸,不能让孩子觉得自己受尽凌虐和不平等对待,也不能让孩子恃宠而骄到无法无天。他家那口子死得早,黑脸白脸全由他一个人担,让他两者都做得失败,现在有了大男孩的帮忙,至少他可以专心扮黑脸了。“还不快谢谢三当家”

    “谢谢小迟哥”

    “要叫三当家,怎么都教不来”粉娃她爹又是一吼。

    “不碍事,娃儿哪知道什么叫当家,唤小迟哥就好,省得生疏。”

    “可是您是主子,咱们是下人。”

    “梅盛,你又说见外话了。”大男孩板不起面孔,仍是轻浅笑著。

    “三当家,这不是见外,而是规矩。”

    “等娃儿大些再来谈规矩吧。”他可不希望从这么稚龄的孩子口中听到老成的敬称。

    “三当家,有些事还是从小教会最好,怕就怕以后长大会教不来。主子是主子,自然得放在心头供著,奴仆宠野了可就使唤不来,我知道三当家您人好,心疼咱们野娃没个亲娘,但,主子还是得有个主子的界线在,宠过了头,会教外头的人说闲话,对您,何尝不是伤害”粉娃她爹语重心长,这番话,娃儿听不懂,大男孩却懂了。

    “梅盛,你是怕我染指你家小闺女吗”大男孩苦笑,他再怎么饥不择食,也绝不会对一个说起话来奶味十足的娃儿起歹念,这未免太贬低他的人格。

    “不怕。”粉娃她爹抱起小粉娃,“我只怕咱们野娃对你动了情。”

    “一个孩子能懂什么情”梅盛想偏了吧他和小粉娃单单纯纯的,若真有情,不过是兄妹之情罢了。

    “就是不懂才更教我怕,什么都不懂就已经将您视为一切,要是真懂了还得了我梅盛不奢望靠著女儿来养我后半辈子,更不要旁人说我家野娃近水楼台先得月,攀上了自家主子。”这话,说得够明了吧。粉娃她爹朝大男孩一揖身,恭敬道:“谢谢三当家这回饶过我家野娃,下回我会好生看管著,没事的话,梅盛去做事了。”

    “小迟哥”粉娃扁著嘴,被爹亲给扛出了宗祠,只能不甘愿地唤了声,随即在爹亲的厉眸下噤声。

    看著两人走远,大男孩轻叹。

    “主子是主子,得放在心头供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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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舒迟知道,梅媻姗对主子很是尊敬,有时他甚至认为眼前的梅媻姗和十多年前那个总是甜甜软软叫著他“小迟哥”的小娃娃不是同一个人。

    落差太大了。

    一个是可以拉著他的手,爬树挖石斗蛐蛐,一个却是连多同他说一句话都像是犯了滔天大罪一样的惶然。

    “主子”这两字横亘在他们之间,像是高耸入天的墙,隔绝了一切,墙的那一端,是他们共同携手赏菊的过往。

    脑海中忆起那段回忆,总忍不住回味再三,因为现在只能回味。

    梅舒迟叹息,声音虽浅,但一旁彻夜相陪的梅媻姗已经偏头瞅他。

    屋里没了其他奴仆,梅舒迟早先拆了头上紫金冠,大掌轻揉发酸的颈项,披敞的长发像是墨黑的绢缎,散在肩胛及背脊,模样看来很是疲倦。

    “三当家,若累了,就早歇吧。”思索许久,她选择了用下属关心主子的口吻缓道,她不清楚梅舒迟为何低叹,直觉认为他是深更倦累。

    他搁下毛笔,柔和眼眸由书册上移到她的芙颜,他的目光太过专注,逼迫梅媻姗不得不窝囊地避开他的注视。

    “不累,再看完一章回。”他不再相逼,垂下眼睫,继续翻阅起那本引不了兴致的杂册。

    “很晚了。”

    梅舒迟微讶地再度抬眼,他以为她只会应“是”,没料到她奉送了另一句话,不过他也没因此而太欣喜,毕竟她那句话极可能是埋怨。

    “你可以回房去休憩了,我不需要人伺候著。”

    “没有哪一个护师胆敢在主子没休憩之前先睡的。”她义正辞严,身为护师有护师的尊严。

    梅舒迟一笑。“可你每天晌午过后不都做了”想起她午睡时的毫无心防,每每让他忆起以前那个啃饱了鸡腿就往他身上抹油拭嘴的小睡娃。

    梅媻姗身子一僵,脸上又红又白,很是难堪,直接误解了梅舒迟的话。

    “抱歉,我不是在挖苦你,只是罢了,忘了我那句无心之言吧。”梅舒迟自知失言。

    “这是主子的命令吗”若是,她会忘;若不是,她会把这句话挂在心上,然后接下来绝对不会放纵自己再偷懒贪睡,遭人数落。

    “不是,是朋友的请求。”

    “媻姗不敢当您是朋友,只当您是主子。”

    又是以恭敬表拒绝,在这点梅媻姗和她爹真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样替梅庄卖命,又同样顽固地有所坚持。

    “若主子命令你将我视为朋友”他试探一问。

    “那么,媻姗遵命。”她毫不加思考。

    梅舒迟这回才真是无能为力,有时他真想知道梅盛到底是如何灌输她这些观念,能让她将主子视为神只,半点也不敢违拗。

    或许想扭转梅媻姗的想法,就得先从固执的梅盛下手,否则什么都是空谈。他也知道,他可以用主子的威严来压这对父女,让他们别这副将主子与下属视为两类不同人种的模样,但他不想用强迫的方法,这样根本没有意义只会让这对父女觉得主子的话宛如圣旨。

    他黯著脸,越觉得拿这对父女没辙,更想挖开这对父女宝贝档的脑子瞧瞧里头装了什么东西十成只有“主子,是用来搁在心头供著”这句话。

    无奈。

    那是什么表情她又没说错话梅媻姗在听到梅舒迟又逸出轻叹时蹙紧眉峰。他该高兴有个这么听话的护师才是,而不是用这种被人欺凌的神情,好似她做了什么欺负人的事一样。

    深秋的夜风透过微敞的窗棂拂进秋意,桌上的书册被翻吹得啪啪作响,烛光摇曳,书房里的两道身影也因而变成跃动不安。

    为了掩饰突来的沉默尴尬,梅媻姗转身关上窗,闩牢。

    “媻姗,我没有要拿身分压你,我只是认为你不须将我们之间的关系看得这么僵,主子和朋友这两者并无冲突。”是主子,也可以是朋友。

    “主子是主子,朋友是朋友,我知道这两者没有冲突。”

    言下之意,她永远不可能把他归类在朋友之列,因为他是主子,这身分撼动不了半分。

    这一步,是死棋。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将我从朋友摒除,归入难以亲近的主子”梅舒迟合上书,冷不防地问。

    “从”一个字才离口,她又像只蚌壳闭口,只觉得右脸颊上那道突兀存在的疤痕隐隐作疼。

    她抡著拳,以沉默代替回答。

    记不得正确的日子及时辰,只记得有一天,她认清了自己的身分,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再将他当成可以谈笑、可以嬉闹的“小迟哥”,而让她“认清”的,正是她右颊上这道指头般长短的疤痕。

    疤痕虽不至于破相,但在姑娘脸上总是疙瘩,谁也不知道,梅媻姗从不介意脸上的刀疤,甚至认为这是她该受的,她不将粉颜上的疤视为疙瘩,因为真正的疙瘩是藏在心坎深处,若没发生“那件事”,她与他仍会像以前那样无所不聊吧。

    他在等著她的答案,等著她给他一个心服口服的答案,她不知如何让他清楚她的坚持,只能用上她说服自己的唯一理由。

    “从您变成主子的那一天开始。”

    “我不记得是哪一天。”梅舒迟不让她三言两语地含混带过。

    “我也不记得了。”要装傻,大家一块来。

    “照你这么说,打从一开始,我梅舒迟就是梅庄里的三当家,那时的你并没有这么”拒他于千里之外。“疏远。”

    她是在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在他不知不觉中,他的小粉娃变了,而忙于秋菊采收的他毫无察觉,等到他发觉不对,她已经远远避在他身后,以主子奴仆之分为鸿沟,不容谁跨过。

    “那是因为我那时不懂事,现在懂了,自然不能再逾矩。”她说得理直气壮。

    好一句不懂事,说来既能脱罪又不得罪人。

    “如果你的懂事换来这样的相处,我倒宁愿你是那个不懂事的小粉娃。”一番话轻轻道来,带著惆怅。

    就算我还是小粉娃,你却br ></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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