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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小说网 -> 散文诗词 -> 一枝独绣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 “明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走在皇城的街道上,有些人频频向这两个一身贵气的公子投过探究的目光,而两人却当做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继续负手前行。
仲承松撩了撩额前的发,转而问道:“什么日子?”
古承柏的眼睛黏在他的脸上,十分期待地关注着他脸上表情,小心翼翼地说道:“明天,可是皇兄你的忌日啊!”
说完,他就看见仲承松的脚步一顿,嘴角微微抽动,最终忍无可忍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没好气地责备道:“寻晦气,信不信等下回去我拿板子抽你屁股?”
“皇兄!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就别……”古承柏对这个大皇兄的严苛还是有些心理阴影的,嘟囔着哀求:“别提板子的事儿了成不?而且,我说真的,父皇每年到了今天,都要去你殿里一坐就是一夜,第二日出来的时候,眼睛肯定是红的……哎!大皇兄、你怎么也哭上了呢?”
“这外头这么多人呢!”
古承柏低声说完最后一句话,仲承松便作出一副要揉鼻梁的动作,将几欲溢出眼眶的泪又憋了回去,眼底泛着红,梗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见兄长这样,急的古承柏从怀里摸出手帕,想要安慰他:“这堂堂五尺男儿怎么……”
抬眼一看,仲承松自己抽出一条手帕迅速地擦了擦面,正要收回去,就被古承柏一把夺走,惊奇地望着手帕上那只狼。
仲承松道:“你干什么?”那点伤怀的气氛瞬间被这小子啧啧的惊叹声给驱没了。
这大街上的,两个大男人对着一块手帕研究来研究去的,教人看见了,只怕是会闹笑话。街头有个茶馆倒是早早地开了门,在这闹市之中,看着倒是很随性。
两人坐在了茶馆里,看着人过马车走,这心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古承柏拿着那条手帕,手指的指腹在手帕的绣样上来回摸了几遍,不由得惊叹道:“皇……大哥,这手帕哪儿来的?瞧这狼头绣得也太逼真了吧?当年,那位第一绣娘的技艺,也不过如此了吧?”
“你大嫂绣的。”仲承松饮了一口茶,脑中有根弦突然崩断,让他猛地将一些事情的片段拼凑起来,将一股新的绳子拧结在一起。
他似乎顿悟了什么。
“原来如此……”
男人的脸上先是一阵错愕,而后又露出了然于胸的微笑,叫古承柏有点摸不着头脑。
“二位客官!你们的茶来了!”茶馆的伙计将一个茶盘端了上来,还动手亲自沏好了茶,分予两人,这便退下了。
“笑得莫名其妙。”古承柏饮了口茶,将手帕还给了仲承松,见他小心翼翼地将手帕收好,古承柏不由得叹道:“大嫂有何种能力,竟叫大哥你如获至宝一般对待?”
“最初以为捡回了一只乖巧的兔子,谁知道我竟是捡到了一只会生财的宝呢?”
这话里有话,颇富深意。
古承柏只想了一瞬,就明白了那只被大哥从河里救起来又养肥了的兔子,竟是指的大嫂!他甚是吃惊地追问道:“这么说来,大哥你岂不是在吃大嫂的软饭?”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仲承松淡淡地笑道:“你这种没有夫人的人,当然连软饭都没的吃,定是要羡慕嫉妒于我的。”
还是不是兄弟?!有这么明目张胆戳痛脚的吗?
古承柏内心很不屑自家皇兄的这种行为,不过不敢说出口。清早喝上一杯热腾腾的清茶,真是再惬意不过了。
忽见一辆马车从市集中呼啸而过,驱马的人形色匆匆,也不知道是在急什么。
古承柏将手里的茶杯放下,对仲承松道:“哎,大哥,你猜猜那是谁家的马车?”
只见仲承松悠悠然地举起茶杯,对着茶水吹了一口凉气,又举起来轻轻抿了一口,这才不疾不徐地说道:“敢在闹市里这么横行霸道的,理论来说只有战家的将军府才敢如此。不过战无我做事向来光明磊落,要闹市过车绝不会挑在清早这么个时辰。摆明了有闹事的心,没有闹事的胆子。”
“战将军虽然不得父皇看好,却终究还是把着朝中军队大权。当年若不是古国兵戈四起,大哥你跟着战将军肯定不会落得今天这种地步。”
仲承松品咂了一会儿茶水,觉得嘴巴有些寡淡了,才放下茶杯问他:“所以,那马车上的人,到底是谁?”
“是张尚书,如今站队到了五弟那儿,恐怕这是在彻夜讨论,要如何搞砸册封大典吧。”
见古承柏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仲承松有些讶异地问他:“你不怕他们作乱,搞得册封大典无法举行吗?”
“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我在他那安插的人手都被清除得一干二净,就算是想了解他们的计划,也无从下手啊!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古承柏朝着仲承松飞了个眨眼。
“大哥再跟我说说你跟大嫂相知相遇相许的事儿呗?什么时候打算给我添个侄子啊?”
仲承松见他越凑越近,万分嫌弃地伸手拍他脸上,将他的脸推开,没好气地说道:“无名无实,怎么添?”
“不是吧?”古承柏一脸不可思议,目光在仲承松的身上扫来扫去,最终落在了他的下半身上。他意味深长地调侃道:“难道是战场无情,让大哥损了元气?”
“啧。”仲承松作势要用茶水泼他,古承柏手忙脚乱地抬起双臂来遮挡,两人嬉闹了片刻,便又回归了正话。
“虽说已经交心,也已夫妻名义相称,不过却还未成亲,自然也就没有夫妻之实。等你受了册封,我与她回到盐城后便举办婚事。”
古承柏眼珠子转了转,清俊的脸上渐渐露出欣喜之色来,叹道:“走什么走啊?不若直接在皇城把这事儿给办了!保准热热闹闹的!”
“这……”仲承松想了想,觉得不大妥当。“如今我们两个落根在盐城,除了你,在皇城举目无亲。成亲这事在这里办,没有任何意义。”
“哎~不就是几个熟人的事儿吗?大哥你说你想请谁,我派人把他们都拉来皇城不就完事了吗?”古承柏顿了顿,想起皇兄和父皇那如出一辙的悲伤表情,他忍不住劝道:“而且……就算皇兄你名义上虽是死了,但是你还真不打算去见见父皇啊?”
闻言,仲承松沉默了。
每年到了今天,皇宫上下都一片忐忑,他们需要适时地装出悲伤来,才能避过这次的阴云满布。
因为今天是逝去的太子殿下的忌日。
一到今天,皇上就无心处理朝政,先去端慧皇后的宫中呆上半天,接下来的时间就会在太子殿度过。这天,皇上是不准许任何人来打扰的,前几年有人冒犯了忌讳,直接被赐死了。
“可明日就是三皇子殿下受太子册封的大典了,这样怀念大皇子……不会造成父子之间的隔阂吗?”
“圣心难以揣摩,还是别在宫里说这等闲话了,叫人抓着你我的把柄,铁定没好果子吃!”
从回宫之后,古承柏就一直听到沿途有不少的宫人躲在暗处说闲话。他身后跟着的侍卫贴心地上前一步,问道:“主子,要不要把他们……”
“不用了。”古承柏的唇角微微抿起,露出舒心的微笑。“一个人死了,他就只能活在别人的回忆里。如果连这点回忆都要抹杀去,那么,那个人也就真正地死了。”
虽然听不懂主子说的话,不过侍卫向来是唯命是从,应了一声便退后了。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宫中挂起了缅怀祭奠的白色灯笼,整个皇宫沉寂在了一片哀伤的氛围内。
太子殿内,仍旧是熟悉的布置,自前太子殿下走后,圣上勒令这里的一切都不许变动,更不许任何人碰这里的一桌一椅,一花一木。
在盆中栽培的矮文竹也长高了,青郁葱葱,如同松柏。一双保养得很好却仍旧显出了几分黯淡的手抚过花盆的盆沿边,青筋凸起,手指还微微有些颤抖。
手的主人叹了口气,单薄的身躯倚靠在窗边,发呆了许久,最终伸手将窗帘拉上,掩去了室外一片夜色。
究竟是哪里错了呢?
当今的圣上,坐在孩子的床边,每到此时此刻就开始质问自己内心,究竟是哪里不对呢?他想和深爱的女子长相厮守,给了她最高的身份地位,却没能让她平安无事地活下去。
他想把和端慧的骨肉培养成为最合适的帝王人选,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就此丧命。
明明身为一个君王,却始终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是他不该跟端慧在一起,还是他不该生来就是皇家的人?
抑或者,他本就不该存于世上?
殿中飘零的幕布,就像是受伤的君王此刻的心情一般,无处安放。
床头前是宫中的画师为当时还在世的太子所绘的画像,上面的人俊逸非凡,潇洒明朗,任谁看不是一名好儿郎呢?
“可惜啊,都成年那么久了,偏是不听父皇的话立个太子妃,再养育个皇儿……否则也不至于,临走了、连个血脉都未曾留下啊!”
画上的人眉眼清明,貌合神似,却给不了他任何的回应。
皇帝以手扶额,满目哀怆。正一转身,便看见站在他身后的一道人影,皇帝被吓得不轻,顿时怒道:“什么人?!如此没规没矩!”
那人向前走了几步,皇帝见他举止怪异,便出声喝止道:“你不知道没朕的允许,谁都不准踏进这太子殿吗?!”
“站住!”
龙颜震怒,让那人的脚步立时停止。正当皇帝想叫人出来将此人拖下去治罪,却突然见他缓缓地将自己头上戴着的侍卫帽子摘掉,连同半遮在眼上的镂空面罩也除去了。
被苏袖包起来养得肤色回归往日的白皙,那双深邃的眉眼在对上皇帝惊疑的目光时,波澜顿起。
而皇帝感觉自己如同在照镜子一般——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就像是看到了他自己年轻时一样!太像了,太像了!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那男子向前走了几步,当着他的面解开看侍卫服上位于颈间最紧的那枚扣子,冲着皇帝微微颔首,低声道:“什么时候,儿臣回自己的宫中,还要经过父皇的同意了?”
他的声音不似几年前那么清朗,沉稳中带着成熟男人独有的沙哑和黯沉。经历了七年的时间,他就像是一块被雕琢打磨过的玉一样,在抛却了世故沧桑后,变得温润端庄,君子端方。
这么大的变化,足以让皇帝将他当做一个陌生人来看,可皇帝一看到仲承松的那双眼睛,就知道那是他最重视的皇子、最疼爱的儿子!
从不敢置信到喜极而泣,皇帝感觉自己经历了漫长的时光,可是当他察觉到自己失神太久,便瞬时回神。
仲承松在他面前下跪,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万分愧疚地说道:“距离上次与父皇相见,已有七载,不知父皇心里,可还有儿臣的位置?”
皇帝几乎是眼泪纵横地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想哭却又想笑,将一只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用力地拍了拍。
他张了张口,不知是想说什么,张了半晌没说出来。仲承松担心他情绪过于激动,便拉着他的手在一旁的床榻上坐下,关切地问道:“父皇?没事吧?身子可有不适?要不要叫御医来……”
说着仲承松便要松手离开,哪料到皇帝竟将他的手抓的死死的,半晌才摇了摇头,长舒一口气。
“都说啊,女儿才是当爹前世的情人,你这方才一问,父皇还以为是你母后附身,找你来跟我算账了呢!”
回忆起自己方才所说的话,仲承松亦是有些哭笑不得。他无奈地摇头,又重新跪在了皇帝的腿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跟父亲认错。
“父皇,儿臣不孝。这七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您,可我却不能回来……”
皇帝长叹一声,伸手将他扶起,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坐。”
等仲承松心有愧疚地坐下来,却听见皇帝徐徐说道:“朕心里一直有个念头,可却从来都不敢深入细想。你既然平安无事,不妨亲口告诉朕这个答案吧。”
皇帝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一双深沉的眼瞳紧紧地盯着仲承松,放缓了声音问他:“松儿,你告诉朕,可是你几个兄弟将你逼迫致死?”
若是以前,仲承松还会因为不愿让皇帝知晓这些龌龊的私斗之事,而隐瞒下来。但是事情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皇帝也心里如同明镜似的,他还有什么遮掩的必要呢?
仲承松点了点头:“当年大战在即,眼看就要旗开得胜了。儿臣被身边的副将下了毒,险些命丧黄泉。若非蒙一族善解毒的人搭救,儿臣也无法活到现在。”
皇帝眉头紧皱:“副将?哼!当年他回宫后,朕还感念他为此次出征出力不少,将他破格提拔为大将,如今看来,倒是养了条毒蛇。”
“副将也不过是旁人的棋子,儿臣在伤愈毒清之后,曾暗中潜回过军营。当时他们已经将儿臣战死的假消息放了出去,还传回了皇城。儿臣料想他们没有看见尸体定然不会罢休,我若是贸然回去,定然会被早就设下的埋伏暗害。所以儿臣不得不……在民间四处游荡。”
这其中的艰险,不用仲承松多说,皇帝也料想得到。一位皇子落为平民,一无背景,二无人相助,日子过得该有多难。
皇帝心头涌上一股酸楚,但是看着眼前君子端方的儿子,又十分欣慰。这正是他想要的、最适合的帝王人选。
父子二人静默了许久,暗暗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与温馨。
再过几个时辰,天色就要亮了。皇帝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同仲承松说道:“朕知道你们兄弟不合,也最忌讳这个。但是你们生于皇家,也是命该如此。”
“儿臣明白,所以皇子内斗之事,大都在于暗处,不在明面。为的就是隐瞒父皇。”
“你走之后,朕虽然心痛,但是江山社稷总是要有人来接手。朕观你们兄弟几人,老二缠绵病榻,老四又跟着战无我那个糟老头南征北战的,没个消停。老五老六,心思太重,小伎俩搬不上台面,见不得光。小七小八还年岁太小……”
仲承松道:“老三的确是接任父皇的最佳人选,父皇不必多作解释,儿臣都懂。”
“你懂什么?”皇帝没好气地朝着他扬了扬下巴,“老子心里头最属意的就是你,偏偏你是让朕最不省心的那个!”
“儿臣惭愧。”仲承松倒是学得一手好太极,听皇帝气得连老子这种粗鄙的话都说出口,也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面孔。
“好在有你在,日后还能辅佐一二。”皇帝这话刚说完,便听仲承松强硬地回绝道:“父皇身强体壮,定会安康长寿,这些事暂且不提了吧。”
“哈哈哈!”皇帝摇头笑他,“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得有深谋远虑的心思和独具一格的眼光。等朕哪天被那些急了眼的狼崽子咬一口,朕留下的东西就能保你和老三平安无事。”
仲承松蹙眉:“父皇这话何意?难不成他们真的敢……?”皇帝没作声,仲承松倒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原是想留他们一命,不追究我被谋害一事,可他们若是敢把手伸到父皇这里,我只好替他们好好管管自己的手!”
漆黑的眼瞳中,掠过一道杀意。
一枝独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