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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小说网 -> 散文诗词 -> 一枝独绣正文 第七十二章
- 苏袖察觉自己和身旁的姑娘简直就是这群人里的异类。
她们两个就像是摆放在这的木人一样，懒得与别人交流，更不屑投个眼神出去。所以自然不会有人来搭理她们二人。
反倒是苏袖这一身素净的打扮引得旁人一阵议论纷纷。
“呀，她真的是绣娘吗？这一身素衣，能看出什么来啊？”
“就是说啊，她该不会不知道这次州府夫人办茶会的意义吧？”
“把自己的手艺穿在身上才是最好的招牌，盐城还真有这种不知事的绣娘吗？”
苏袖听了面无波澜，只是手里捏着一个毛绒绒的手包，看起来就暖和。
一旁的绒黄衣姑娘听了旁人的话，看似冷淡，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你是这盐城的绣娘吗？”
苏袖摸着暖手包走神，没听着她的话，于是那位姑娘撇过头来又问了一遍，苏袖才点头应道：“嗯。”
“可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哪个布庄的？”
“我不在布庄里做活儿。”
“哪家的绣坊？”
“还没开。”
绒黄衣女子瞪她：“你耍我？”
苏袖微微一笑，没有任何情绪在里头，轻声道：“方来盐城不久，绣坊还没开张，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那姑娘眼中闪过一道讶异之色，很快又换上了一脸的狐疑。苏袖当然是管不着别人是如何想的，仍旧揣着暖手的绒包走神，对旁人所说的话就像是没听见一样。
“你想为你还没开的绣坊搞出名堂？”
“来这儿的人，都是这个目的。”
“那你为何不梳妆打扮？头上连个簪子也没有，太敷衍了吧？”
苏袖无声地叹息，“我颈上有病痛，戴不得沉的饰物。”
“素衣又为何？”
“个人喜好罢了。”
这绒衣女子得出了个结论：“你比我还要傲，傲得厉害。”
苏袖却不置可否地笑笑，绒黄衣姑娘见她手中摸着那只软乎乎的绒包，禁不住自己原本高冷的性子，又追问着道：“那是手炉吗？”
“嗯。”
闻言，那绒黄衣姑娘便不再说话了。手炉在富贵人家里也正儿八经是稀罕东西，因为这物件有讲究。外壳是镂空铁制，内里有个盛放热炭的器物，外头再包上一层柔软垫手的布料，在这风饕雪虐的冬日里，是抵御寒冷再好不过的贴身用品了。
之所以说它是稀罕东西，一来是里头所用的木炭要贵得很，而来对做手炉的工艺也有讲究。做得不好些、欠缺了经验，很容易让手炉里头的火源漏洒出来，引起失火。
要真是有那样的场面，那可就要当众出糗了。
众多绣娘们等了又等，总算是把州府夫人等到了面前。因着人家身份高贵，就算是来迟了众人也不好说什么，反倒是齐齐地起了身对着州府夫人躬身行礼。
“草民见过州府夫人。”
“大家不用拘谨，坐吧。”
州府夫人据说已有四十岁左右了，但是看她面色红润肤质细腻，应当是保养得很好。州府夫人喜好刺绣，苏袖隐约记得她似乎托人找自己绣一只团扇的扇面，还点名要的山水景图。
忘了她到底有没有给这位夫人绣了。
众人齐齐落座之后，苏袖才从人和人的肩头缝隙之中，看到了这位州府夫人的庐山真面目。她着一身红白相间的袄裙，肩上是柔软精致的白绒披肩，看缎面上的细活儿就知道是出自皇城名家之手。
州府夫人略显富态，笑脸迎人，看着很好相处的样子。她抬起了手，就见府上的下人们开始布茶，她便趁此空档说道：“今日能邀请到名满盐城的诸位来苏府一聚，实在是我的荣幸。我向来钟爱刺绣纹品，今日来既是想跟大家说道说道，也想看看诸位绣娘这些年来的心血成果。若真是有着绝顶的手艺，自然是有机会被我夫君举荐入京的。”
京为皇城，就算是生活在再富硕繁华的城镇里，百姓们也向往着一国之都的繁荣。
听到州府夫人此话之后，在场之人无不心向往之。
“州府夫人抬举小民，民女自当尽心竭力。”一位披金戴银看起来十分阔绰的女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从随从的手里拿过了一条长缎子来，上面绣的是一副山水画。
这女子想来是做了些功课的，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了州府夫人好山水绣样，便早早地备下了这样一副绣布来。
苏袖坐在后头看得不甚清楚，只能隐约看见些偏素的颜色，不知不觉连眉宇都拧了起来。坐在她身旁的绒黄衣女子见她似乎对前头那女人和她拿出的绣工很感兴趣，百无聊赖地托着腮，懒洋洋地道：“说你没见识可别怨我话讲得难听，那女人的生意虽说是在整个盐城里最大的一家，但是她家的绣活儿却是一等一的差。”
苏袖诧异地转过头看她，“我看她袄裙上的绣样都不俗，应当差不到哪儿去吧。”
“你看得上眼吗？”那姑娘像是深驻在她心底的蛔虫一样，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她心底的话。苏袖一愣，突然就冲着她笑了。
被这无害纯良的笑容几乎要晃花眼睛，姑娘默默转开了头，暗中握拳。
是不是就因为她笑起来好看，所以苏眠生那个老男人才会跟她那么亲近？
完全不知道旁边的姑娘在想些什么的苏袖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见盐城第一布庄的老板娘都上了，剩余的人便络绎不绝地开始介绍起了自家的绣样和绣工，顺便秀一下从江南带回来的丝织布品。
大堂内虽然谈笑声不断，却不显喧闹，一个接一个介绍她们带来的样品，看得州府夫人直满意地点头。虽是如此，却并没有选出谁的来表现出特别喜爱的样子。
直到在座的绣娘们都展示完带来的绣品了，州府夫人也只是笑着颔首。她扫视了一圈儿，觉着有点不对劲，虽说来的人不少，可献上绣样的人似乎与来这茶会的绣样不符呢。
州府夫人用帕子擦拭了下自己的鼻头，柔声问道：“我怎么瞅着还有好多姑娘没吱声呢？可是不愿意求这出头的机会呢？”
有人掩着口轻声笑道：“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是求之不得呢，只怕有些人的心里可不这么想呢。”
“这位姐姐说的是，往日里我们盐城的绣娘们开个茶话会都要被挤兑半天呢，怎么今儿连个声儿都不敢出了？”
盐城再大，做布艺刺绣的人也就那么多，想要在这个人脉圈子混下去，就得理顺关系，左右逢源。独善其身是不可能做到的，除非这人不想继续干下去了。
可偏偏有一家做刺绣布艺的庄子就这么能在盐城里明目张胆地傲视旁人，仗的还不是官家给她撑腰？这事引起了多少绣坊和布庄的不满，但都还不敢表达在明面儿上。
州府夫人听出点意思来，饶有兴致地问道：“哦？这么说来这位姑娘的手艺应该是非比寻常了？不知我可有这么福分与这位绣娘一见。”
苏袖直觉有不好的预感，右眼皮子跳了跳，就见坐在他前头的那些女子们都齐齐转过了头，将或不屑或打趣的目光投到了她身旁的绒黄衣姑娘身上了。
连带着苏袖也一块儿被注视了。
有人注意到了她，自然就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位穿素衣的姑娘可没怎么见过？”
“哪家绣坊的？这模样可真俊呐，柔得跟水一样……”
这时，苏袖身旁的绒黄衣姑娘站起身来，隔空对着州府夫人躬身行礼，清冷如寒冰的话语便在这大堂内响开了。
“州府夫人安好，并非是我不愿与您谈论这绣艺、献绣品，而是您只有一张嘴，在座的绣娘七嘴八舌，民女怕说多了，您耳朵烦。”
她牙尖嘴利，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偏偏州府夫人一点都不生气，甚至颇感欣慰地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人一多就容易嘴杂。不过说些家长里短，细论绣艺的手法做工。可大伙儿都能聊得开，为何偏你不行呢？”
苏袖心里惊叹，这州府夫人好口舌，三两下就把这姑娘为难得死死的。
这不是摆明了想让这姑娘难堪么？
可她似乎并不像是在意这些一样，迎着州府夫人审视一般的目光，双手交握在腹前，显得既孤傲又清高，任谁看了都不会喜欢。
倒是苏袖看着她，觉着这姑娘许是真性情。
“我性子孤僻，不善与人交谈。夫人若是要看绣样，这便是我的绣品。你若是瞧得上眼了，我便与您细聊几句。若您看不上眼，正好，咱们也省去了彼此的时间，我就不留在您这儿碍眼了。”
这番言论，要是稍加升华一下，那就是在藐视州府夫人。
可州府夫人却瞧见了她手里的那条手帕，眼睛瞬间放亮。她遣了身旁的人前去拿那条帕子，姑娘虽然对州府夫人的态度不甚有礼，却仍旧是慎重地放在了那位年长的下人手里。
苏袖只瞥了一眼她手上的帕子，就对这姑娘有些刮目相看了。
那上头只简单地绣了只猫，大约有巴掌那么大，虽然并不大，却很精致，惟妙惟肖。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水灵灵雪汪汪，就像是活的猫被印在了上面一样。
“瞧瞧这手艺，真精巧啊~”州府夫人捧着这条手帕，惊叹的同时将这上面的图样展示给其他的绣娘看。
都是有着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刺绣功底的人，她们当然知道这样式并不出奇，重点在于绣这只猫用的手法技艺，这上面用了著名的蜀绣针法中的晕针和铺针的技艺手法，针脚整齐，线片光亮，紧密柔和。
正是有如此出众的手法，才能傲然地在盐城有属于她的一席之地。
众人窃窃私语道：“手艺是不错……”
“这性子真的绝了，谁敢搭理她啊？”
“也就是州府夫人性子好，这要是搁别人，早就一通收拾了……”
这么多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苏袖听了有些烦，但是又不能提前走，所以她索然无味地蹂躏着手里的暖手炉，外面包着的绒兽皮毛手感实在好，让她有些欲罢不能。
这东西还是上轿子之前仲承松塞到她手里的，他是怎么得来的，可想而知吧。
接下来这场戏的主角大概成为了那位穿着绒黄袄裙的姑娘，她的刺绣被州府夫人一眼就看中，用许多时间大加赞赏，并且当着诸多绣娘的面儿想请她为自己做一件大氅。
“夫人谬赞了，我觉得在座的其他绣娘都能做出夫人您想要的大氅，又何必非要在小民的身上浪费时间？”
“你觉得是浪费时间？”州府夫人笑着摇头，“可我觉得，这正是你大显身手的好机会。你别跟我说，你来这儿只是来听她们说闲话的。”
州府夫人用手扫了一下这群人，随即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道：“不过你说的不错，我也的确并不是非你不可……”
“周姑娘。”
那绒黄衣女子似乎是没料到州府夫人似乎能说出自己的姓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那样最好。”周姓的姑娘朝着夫人微微一欠身，有点转身想要走的意思。见状，州府夫人伸手举起，便让人送她出门了。
待那位周姑娘离开之后，州府夫人原本是想要说些什么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见一个人从屋外走了进来。
他一身墨色衣袍，宽袖紧腰，一双尖头长靴踩在地上悄无声息。让人讶异的是他的脸，棱角分明，眼窝深邃，鼻梁高挺，有着说不出的异域风味。而且他身上有一股属于成年男人的成熟稳重，令在场所有的女子都不自觉地被吸引了过去。
所有人被这男人外表散发出来的魅力深深折服的时候，苏袖却在心里大喊了一声不妙。
这个人就是林鸿羽？她不仅见过，还曾经在钟绣堂里与他打过照面。
记忆就像是出笼放风的野兽，等它自己回笼之后，带来的可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苏袖缩回了脖子，减低自己的存在感。她随着众人起身，对着来人欠身行礼，低声附和应道：“民女见过林大人！”
林鸿羽将放置在桌上的帕子拿起来看了一下，对众人挥手道：“免礼。”他对夫人颔首，笑着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抓着人家不放？再过一会儿就到晌午了，你该不会想留这些有名的绣娘们在府里用饭吧？只怕苏大人要穷的敲碗了！”
大堂里发出一阵女子们的哄笑，不多时，州府夫人便和林鸿羽交谈了几句私语，从那些绣品之中留下了几样，其余的便归还回去了。
出府时，是林鸿羽连同他的夫人亲自将她们送到了门口。
苏袖不知这场茶话会的意义何在，兴许最后那个将绣品拿走的举动才是今天的重点。她走在人群后头，步伐有些缓慢。
就在苏袖跟着绣娘们一步一步踏出苏府大门的时候，站在一旁的林鸿羽突然发出了惊奇的叹声。
“嗯？”
他的夫人在一旁好奇地问道：“怎么了夫君？”
林鸿羽凝起眉峰，聚神盯着那一抹白影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出声道：“那位姑娘，还请你等一下。”
他这一喊，让苏袖心中咯噔一下，顿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也正是因为这句话，让正在踱步而出的绣娘们都停顿住了脚步。
她们齐齐回头，都在好奇能被林大人出言留下的人究竟是谁。
目光转到了苏袖的身上，她仍旧背对着林鸿羽，没有转身。当然她也在接下来听到林鸿羽对她说道：“能否请姑娘转过来，让本官看一眼？”
这话顿时让这些喜好胡思乱想的女人们瞬间炸开了锅，但是她们又不敢大声说出口，只能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我的天……林大人该不会要当着夫人的面……”
“她低调了一整个茶话会怎么这会儿就被注意到了？果然是个不简单的货色！”
饶耳边闲言碎语有多少，苏袖都没有心思去理会，她只想拔腿就跑，跟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离得远远的。
察觉出不对劲的林鸿羽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脸上的笑容渐渐减弱、变冷，就站在她的身后，再次催促道：“姑娘，怎么不做声？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人们都道钟绣堂的那位顶尖绣娘就只是第一绣娘，可真正能记住她名字的人有几个？即便如此，苏袖也并不敢打赌。
她稍稍侧过半张脸，低下头，用她再轻柔不过的声音回道：“我姓苏。”
“苏姑娘？”林鸿羽眉梢一挑，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能请苏姑娘正面一谈吗？”
所以那么纠结看自己的正脸，他是认出自己了吗？
苏袖在心中一阵害怕，紧张地直咬着下唇，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吓得连嘴唇都干裂了。
也许只是错觉，不过眼前的一切还是要面对。
就在她打算装傻充愣的时候，忽然苏府外头传来了一阵马儿嘶鸣的声音，还有马车的轱辘碾过石板路的动静，引得人们争相向外头看去。
一枝独绣